路黎沒有回家，直接就打了個車去紀家的別墅。她想此刻紀母定然是嚴陣以待。按響門鈴後, 路黎揚了揚嘴角, 露出一個適宜的微笑。家裏的阿姨出來開了門, 見著她，笑道：“小黎回來了啊, 快進去吧，夫人已經等很久了。”

紀母坐在客廳裏喝花茶，看著路黎進來, 淡淡地笑了笑, 道：“你來了啊。”紀母比路黎上次見到她的時候, 富態了一點，氣色也好了不少。看來這兩年沒有少保養。然而即使是這樣, 紀南聚驟然離世給她帶來的打擊, 一度讓她蒼老了十歲。至今也還未養回來。

路黎環顧四周, 沒有看到紀爸的身影。“紀夫人, 紀董呢？”紀爸是個理智且顧全大局的人。只要紀爸在，事情就不會太糟糕。

紀媽像是沒有註意到路黎對他們的稱呼似的, 微笑著說道：“南聚他爸出差去了。小黎, 別傻站著了, 快過來坐吧。”

路黎走上前去, 在側邊的沙發上坐了。紀媽給她倒了一杯花茶。她開門見山道：“紀夫人, 我不是來喝茶的。我就不兜圈子了，”她目光直直地盯著紀媽，問道, “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紀媽見路黎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嘴角不禁浮滿了笑意。“小黎，你是怕我搶走你的孩子嗎？我不曾怕你搶走我的孩子，現在，你卻怕我搶走你的孩子。”

路黎不由脫口而出：“都抱走安安了，你還說不是要搶我的孩子？”

紀媽笑道：“若不是這樣，我又怎麽能請得動你，過來喝喝茶呢？”

“紀夫人請人喝茶的方式著實特別。只是，我這應該算是不請自來了吧？”路黎輕啜了一口花茶。這茶是珠蘭花茶，選用的茶坯是黃山毛峰，十足的清香。路黎讚道：“這茶很是清香，紀夫人真是好雅致。”

“哪有什麽雅致，只是借個由頭罷了。小黎，你自然知道，我不是真的請你過來喝茶的。”

路黎笑道：“紀夫人有什麽話，不妨敞開了說。這樣不陰不陽的，你一句我一句的，確實很無趣。”

紀媽放下茶杯，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安安是南聚的孩子。我並沒有跟你搶安安的意思。你是安安的母親，不管怎麽樣，這個孩子，我都不會跟你搶。”

路黎問道：“安安呢？”

“就在樓上睡著。我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紀媽不急不緩地說道。“耽誤不了你多久時間，不如聽完了，再帶安安走罷。”

路黎聞言，略有些吃驚。她沒有想到，紀媽大費周章地抱走了安安，竟然只是為了與自己說幾句話。路黎道：“您請說。”

紀媽說：“南聚出車禍前，胃癌晚期。但是他瞞著我們所有人，不止是你，我和他爸爸、小成江月，我們都不知道。”

紀媽說完這句話後，擡眼看著路黎。路黎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說：“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

紀媽搖了搖頭，說：“小黎，你沒有聽明白。其實我們應該跟你道個歉。南聚在十年前得過胃癌。在你和南聚結婚前，我們不應該瞞你的。”

紀南聚得過胃癌，還是在十年前，這件事情，路黎真的是不知情的。她暗地裏大吃了一驚，面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她不由想到，聽說在她與紀南聚剛剛分手那會兒，紀南聚常常宿醉如泥。雖不一定是那時候落下了病根，但一定也與之脫不了關系的。

“四年前，七月份的時候，查出來胃癌覆發了。”紀媽說起這些，並沒有朦朧了淚眼，反而是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這個傻孩子，誰也沒有告訴，自己偷偷摸摸地承擔著。”

四年前的七月份，那個時候，正是她與紀南聚如膠似漆的時候。好像到了七月底，他對她的態度驟然冷淡了起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漸漸地連著幾天幾天地不回家。

紀媽說：“我就說，南聚這孩子，等了你那麽多年，怎麽就舍得跟你離了婚。”

是啊，他怎麽舍得，他怎麽就舍得一步一步地將他們的婚姻推向了盡頭。路黎往後靠去，閉上了眼睛。紀南聚，紀南聚啊，怎麽還是你。我以為，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的糾纏了。

過往的一切，如洪水猛獸一般地襲來。淚水不由地自她的眼角順著臉頰而下。

“其實，我和他爸爸在他出事前一個月，知道了他癌癥覆發並且已經擴散了的消息。但是……他既然選擇瞞著我們，我們又如何忍心去揭穿他呢。”紀媽緩緩地說著，目光浮在半空中，沒有焦點，“蔣霖告訴我們，南聚一直在積極地配合治療，但是恐怕已經時日無多了。他還是照舊一個禮拜回來吃次飯，卻越來越吃不下什麽，總是推說應酬上酒喝多了。”

“我也不露神色，還是照常一樣問問他的感情狀況，提提在美國的你和安安，勸他應酬上能少喝點酒就少喝一點。”

“蔣霖說，南聚查出來覆發的時候，就已經擴散了。當時保守估計，活不過半年。沒有想到，他撐了整整兩年多都還在死撐著。”

“小黎，你記得南聚的忌日是哪個日子嗎？農歷八月十九，蔣霖說，這是高中那會兒你和南聚成為朋友的日子。”

“他竟然……竟然這般得愛著你。”紀媽說著說著，早已濕了眼眶，到了這廂，漸漸地泣不成聲。

“南聚希望你可以幸福，做父母的，本該是不該去打碎他的遺願的。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為什麽我的南聚，如此深愛著你，你卻什麽都不知道啊。我也不忍心，我真的不忍心，不忍心我的南聚，我那麽深愛你的兒子，我不忍心他被你憎恨被你遺忘，我不忍心他就這麽成為了你人生中的一個過路人……”

“小黎，我希望你可以知道，南聚他，真的很愛你。”

紀媽看了看閉著眼睛靠在沙發、默默地流著淚的路黎。她起身走過去，俯身抱緊路黎，哽咽道：“小黎，對不起。我真是個自私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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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路黎和董棟路帶安安去蔣霖工作的醫院做紀媽為安安預約的全身檢查。董棟路帶著安安去檢查了，路黎在科室裏與蔣霖說話。路黎說：“其實我一直都有帶安安做固定的身體檢查。”

蔣霖事前與紀媽通過電話，知道路黎已經曉得了紀南聚的事情。她說：“紀伯母是過慮了，不會遺傳的。不過做個全面檢查，讓老人家安安心還是很有必要的。”

路黎問她：“蔣霖姐，你一直都知道南聚的病情，是嗎？”

蔣霖頷首，說：“是啊，也不瞞你了。早在他剛查出來那會兒，我就知道了。那兩年裏，我目睹了他的仿徨、他的痛苦、他的愛而不可得。我也清楚，他是怎麽樣一步一步地用他的冷淡將你給推開了。”

蔣霖說：“你們的事上，我不止一次地勸過他。但他非常地堅決。他跟我說過的幾句話，我印象很深刻。他說他配上你。他說他希望你，再也不要和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他說他不是個好男人，明明知道你那麽愛他，卻還要捉弄你，非要你反悔才肯重新擁抱你。他說這樣的他，根本配不上你。”

路黎揉搓著紙巾，說：“我好遺憾，沒有陪他走過那段黑暗的日子。”

“小黎，有個事情我想告訴你。”蔣霖停頓了一下，說：“我很後悔，當年在車上搓弄了你和南聚。當時我怎麽也想不到，南聚會真的向你拋出了橄欖枝。”蔣霖笑道：“我和南聚初中就是同學了。初二的時候他坐在我前面的位置，初三坐在我後排。我們對了整整兩年的習題答案。到了高中，我們還是同班同學，依舊是前後排，依舊對著習題答案。”

蔣霖苦笑了一下，說：“男生總是比女生成熟得晚，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我用了三年的時間來教會他愛，於是，他深深地愛上了，愛上了你。”

路黎從蔣霖的話裏，聽出來了。原來蔣霖學姐，曾經喜歡過紀南聚。那種年少的悸動，最是美好。後來，蔣霖看著她與紀南聚牽手、擁抱、相愛、分手、互相等待、結婚、生隙、離婚。路黎驀然發現，這麽多年，竟都是蔣霖陪著紀南聚走過來的。而她路黎，卻又都做了些什麽呢？

路黎道：“蔣霖姐，如果沒有我……”

“如果沒有你，也會有別人。”蔣霖笑道：“我覺得我很幸運。我從初中起就看各類愛情小說與雜志，憧憬那個白襯衣的少年的愛情。雖然我沒有機會成為這段感情的主角，但我很慶幸自己見證了這段至深至愛的感情。我很慶幸我年少喜歡過的人，是這麽一個情深意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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